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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总集)

发表于: 2023-08-14 13:39:17 来源:哔哩哔哩

楔子


(资料图片)

我向来对那些奇异的事物感兴趣,也尝试做过一些收藏。不过事实上不少东西在我求证后发现不过是笑话和闹剧,没什么价值。惟有在阿贝斯拍卖行拍得的这块石头,其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负有真正的怪异。

这块石头质地很坚硬,我用锤子敲过后发现竟没有一点碎末被敲下来。石头黑得瘆人,灯光照在其上反光很弱。不过这些都是在我拍得这石头之后才研究出来的,在当时,这石头最吸引我的地方在于,这石头上有不少凹进去的洞,好像整好能放个小球什么的进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像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整出的玩具。因为坐在第一排的我看不出这石头上有被加工过的痕迹。就因为这一点,我拍下了这块没什么人要的石头。当我离开拍卖席时,我发觉有些人在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或许吧,我觉得他们好像更不想见到那块石头。这反而让我更好奇,我不禁想知道这石头有什么秘密。

我寻访了几个研究神秘学的人,除了罗斯•瓦克斯,其他人都对这个石头毫无头绪。罗斯当天状态很不好,他非常疲劳,稍微看了看石头就陷进沙发里睡了,睡着前他告诉我他得仔细想想。我正决定不打扰他拜访下一个学者时,他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说出“那东西……来自达克群岛……中……的……最……小……”我扭过头去,只看见他依然窝在沙发里,呼吸均匀。

我猜他想说达克群岛的最小岛,等不及去一探究竟的我打包了相关书籍,雇了艘船就出发了。因为洋流限制,可抵达的航道只有一条,我只得忍受着每天阴天,海水表面死气沉沉的行程。

根据零碎的信息来看,达克群岛鲜有航船经过,因为这片区域进出航线仅有一条,也没什么物产,连动物都稀少,通航价值几乎为零。达克群岛最小的那座,除了一个山坡和朝向西北的山洞,什么多余东西都没有。

当离岛不过十几海里时,我突然觉得周围氛围很不对劲。虽然我能确定这里没有其他人,但总有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一些在海岸边的石柱被侵蚀得很奇怪,有的变成了c行形,而有的却是s形。明明这些石柱的构造都是一样的。而最让我惊恐的,是那块石头。它好像又多了一个凹洞,近乎一个球。

现在想想看,我真不理解当时的我为何在这种情况下仍旧选择了登岛,我该是多么愚蠢莽撞,才会戴着一个亮得刺眼的头灯进入山洞。

山洞的石壁材质与我拍得的石头如出一辙,那漆黑地岩石让我难以分辨什么是石壁,什么只是黑暗。我想我摸索了一刻钟,我感觉山洞好像到了尽头,在这时才突然回过劲儿来“该死,我为什么要走这么远”,我明明只是想稍微看看山洞里有什么,就跟没头苍蝇一样摸到了这里。我真的开始感到恐惧,这样深的山洞温度竟然并不恒定,忽冷忽热。我手足无措,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头灯惨白的光照出了石壁上的——直径最起码十五米的——一只眼睛。

我的头仿佛遭到重击,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我的头好像被拖带着去看石壁。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一只又一只眼睛从黑暗中露出来,它们大小不一但都死死地盯着我,我感觉它们的眼睛仿佛射出了激光,他们好像看穿了我的内脏和骨髓。而事实上更加可怕,当我不经意地瞄到我的手臂时,但愿是幻觉吧,我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试图溢裂,绽放出一颗眼球,来更加细致地观察我。事实上,已经有一只眼睛从拇指指甲和手指间钻出,像掀开眼睑一样把指甲翻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这样清醒地看着洞穴中的一切,我分明觉得胃已经被眼球填满,每一滴胃酸都被分析了个遍;我分明觉得我的头顶要绽放无数只眼睛来代替我的头发;我分明觉得我的喉咙也要化作一只眼睛,以嘴唇为上下眼睑,但既然位置不合适,喉咙自然要往外拉一拉,提出来。

我终于在这种癫狂中有了一点头绪。为什么那块石头会有球体般的凹洞,那分明,就是留个眼球的位置。这山洞里存活着一个怪物,或者这山洞本身就是活的,它能让周围一切地方毫无道理地长出眼睛。而它也许只为了看看,那个东西到底什么模样,又或许它并不希望任何活物出现,所以它用眼睛来恐吓一切闯入者。而当它再次隐身于黑暗,它便让那只眼睛腐烂,留下一个惊人的凹洞,和石头完美契合,就好像石头里天然能长出一只眼睛。然而这些也全不过我的假说,我再也没有勇气和意志去证实我的观点,我应该就会被这些眼睛在这山洞里折磨致死。

可是我突然发觉我已经躺在了海滩上。

阳光透过浓云,射下一道光柱。

我理应知道那不过是太阳投下的光而已,可我却莫名其妙地在光之间,都看到了那毫无仁慈和愤怒的眼睛,它依旧盯着我,它渐渐浮现在云与云的夹层之间,海水与海水的缝隙之间。

我绝望地闭上眼。

在黑暗中,那眼睛缓缓睁开。 

第一章 12点前停下钟

罗斯•瓦克斯做好了一切准备,至少他认为他做好了。

小镇在深夜中不安地睡去,最后一盏灯都熄灭了,也是时候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了。

门若湖这个名字的来源已经不可考,这或许也不是坏事,毕竟一个地方之前因为种种原因叫了这个名字,现在虽然得出名字的过程没了,但好歹留了个结果。

门若湖早先只是在一众小山头中的一眼湖,虽然不知道湖的水源是什么,但这里水位没下降过,所以渐渐人们环湖而居,门若湖边的小镇也就此形成。人们可以从湖里捕鱼,也可以引湖水灌溉任何他们感兴趣的作物,无论小麦还是水稻。

但是平静而和谐的日子却在那个诡异的一天戛然而止。门若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周围的山聚拢了过来,用各自的悬崖把小镇封死在其中。当即有人决定要从这里爬出去,他在爬到半途时被半空中好事的秃鹫啄了一口,一松手,摔了个粉身碎骨。

可是日子照样过,总不能因为出不去就死在里面对吧?人们在抱怨了几天土豆和玉米再也无法运出去卖来换辣椒后便结束了争论,不服气的人则与光洁的石壁较劲,当然其中一部分人死在一个起点,剩下的人死在剩下的起点,仅此而已。

不去挑战石壁的人则幸福得多,他们继续想办法经营能经营的那点土地,劳作后,蓝得像海(虽然他们从未有人见过,但他们坚定地这样认为)的门若湖会让风送来清爽的空气,能消解些疲倦和不甘。

当然,这样的日子也是有限的。在一个夏天的早晨,所有打算打渔或垂钓的人都见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迹。一股水柱从湖底喷射而出,在天空滑过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不久后,一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小镇。那道水柱精准的击中了一头拉着犁的牛,而它化为了一尊完美的冰雕。

门若湖没有给人们太多喘息的机会,第二天,一颗苹果树变成了冰雕,晶莹剔透的冰苹果摔到地上,碎成了扛不住太久阳光的碎片。第三天,没什么东西变成冰雕,但有一栋房子被水柱击垮了,出去干活的子女没受伤,但坐在藤椅上的老人被永远地压在了房梁下。

我很想给你介绍这个不幸的老人和他的子女都是谁,可是事实上,之前包括之前提到的所有人,我只知道一个“事迹”便到此为止了,因为没有更多的细节留下来。

不过不论他们是谁,不论小镇上的人都叫什么,他们都认定了一件事,必须立刻解决喷射水柱的问题。可是想了一圈却一筹莫展,他们无法确定明天又是什么被水柱砸到,不知道水柱是把东西变成冰雕还是摧毁掉。

伴随着第一缕洒进山中的阳光,水柱从湖中发射,射中了一个刚刚打开窗户的人。这是第四个牺牲品。

在水柱事件发生的第六天,人们终于推测出一种解决事件的方案。因为第五天的凌晨,死去的老人的一个朋友摇着一艘船来到了湖中心,跃入湖面,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月后,水柱又从湖中喷了出来。在这之前曾有人试着潜水看看湖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发出水柱,但无功而返。有人计算了水柱打在房子上的力量,得出了没什么东西能挡得住水柱的攻击这一结论。有人突然开始想到要翻过悬崖逃出这里,人们后来找到了他摔碎的头骨。

在又一个人被变成冰雕后,人们决定每个月抽签决定将一个人献给门若湖,不论他愿不愿意。

这确实有效,小镇与门若湖又一次和解了,虽然没什么人愿意再在门若湖上漫无目的地划船了。

我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几百年后?几十年后?几年后?几个月后?门若湖变得更加冷酷无情。那天没有下雨,阳光灿烂而新鲜,前一天他们刚刚把一个人送到了湖中。在中午的时候湖面开始上涨,它吃掉了湖边的船和沿河最近的那一圈小屋,顺带屋子里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和站在栅栏里的牲畜。

人们彻底慌了神,恐惧再一次悬在所有人的头上。有人觉得要献出更多的人,有人觉得门若湖对老人和青壮年不感冒,有人觉得要搭上一只牛才可以让门若湖满意。没什么人提到翻过悬崖,人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没办法逃离问题,他们只能与门若湖挣扎着共存。

第二天,十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小船送到了湖中心。船夫运到了之后,把船桨砸碎,跳进湖中。岸边的人们看着船在没翻的状态下沉到了湖面之下。

第三天,门若湖平静依旧。天空盘旋的秃鹫也许不会知道有些孩子被献入湖底,也许它们更清楚。

罗斯•瓦克斯,只有他才知道谁给予了他这个名字。

他已经被选中,成为喂饱门若湖的饲料,如所有人所料,如所有人所不在意,他不愿意。

门若湖的上涨下降已经可以摧毁一半的小镇了,人们不再冒风险,等洪水到来后再献上贡品,而是估摸着一个提前的时间,就把人推入湖中。

只是,当阳光再次撒向门若湖湖面时,人们突然注意到罗斯•瓦克斯不见了。

罗斯曾在一次高烧时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文字,那些抚过眼球的记号埋在了他脑中的一个角落。他可以听到湖底的人在呐喊,看见门若湖狰狞的蓝色,小镇上的人正在失去不麻木的能力。

脑海中的声音告诉他,你应该不希望沉入湖底,他深感同意。

脑海中的声音跟他讨论,人们有没有可能对抗门若湖,他得出了一个他早早认同的答案

脑海中的声音提出了一个想法,不翻越悬崖,而是穿过山,理想告诉他这是幻觉,身体告诉他这显然值得一试。

他收集树叶和碎石,颜料和尖刀,他熟悉着一个好像陌生但并不突兀的图案,他开始打点行李,藏在一堆离石壁不远的碎石下面。

门若湖恶狠狠地爬上岸,水像奔腾的山脉,碾碎所有挡灾它前面的东西,直到它撞到一圈坚硬的石壁,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蓝到发黑的湖水洗掉了画在石壁上的一个塞满着各种几何体的圆。罗斯则躺在一片碎石滩上,手腕已经结痂,不再流血。他爬起身子,阳光照在没有生机的山脚。脑中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只是暂时没传来什么有意义的声波。

小镇永远的沉睡在了山中,小镇被门若湖榨干了最后一滴血。门若湖之子带着可以被称为谣言的东西,离这里越来越远。

“到那座远方的城市去吧……”

“到那座晴朗的城市去吧……”

“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吧……” 

第二章 暴雨

“茨德先生,你就这么不愿意合作吗?”

“你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事实在这儿摆着,引毒攻毒的策略是完全有效的。无论什么怪物都只是那些力量无穷的存在们随手拨下的碎屑。这些无智能只会肆意生长的怪物可以由我们驱使而自相残杀。”

“你翻来覆去讲的都是推论。事实上,当你说出你可以发动天动仪式转移他们的时候,你剩下的话都没有意义了。且不论材料准备,棱镜岩需要照射10分钟有高理智的生物,而只需要几秒就可以把你的大脑吸干。你拉来一个连的人都不够用。”

“……好,那就再见了茨德先生。”

罗斯•瓦克斯戴上帽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书店,进入暴雨之中。

“上,赏知识于吾等;上,赏智慧于吾等;上,赏恩赐于吾等。吾等当抛弃所能获得之一切,奉于上。”

“想不到1300多年前的邪教还有这种宣言,啧。”

“用脚都能想明白,那个“上”连知识都能赋予,那这些教徒用什么能奉上?奉上又有何意义呢?”

“还得新进一批货,这次又是些无用的东西。”

“达克群岛……门若湖……还有南行角”

“这三个地方根据玻璃球的指示都有碎屑。”

“门若湖离这里最近,就在那里举行仪式吧。”

“上,诞生于时间之前,抑或时间之后;上,活跃于世界之内,抑或世界之外;上,醉心于细枝末节,抑或天地万象。”

“2500年前的书籍,为什么看上去跟那一本形式这么相似……”

“达克群岛的观察者能强制让周围空间出现或产生眼球,并让眼球疾速腐化。”

“门若湖……”

远塔的掌灯者拥有近乎于太阳的能力,而且可以隐匿于光中。

“如果发展在我的计划之中,大概可以让他们三个同归于尽。”

“上钟爱于混乱,故许万物以无常;上钟爱于落幕,故许万物以终焉;上渴望于未知,故时癫时狂,探求白昼于深夜。”

“3700多年前的文章真的能这么翻译?落幕这个概念都还没提出来吧?”

“话说,怎么感觉这部分倒像是接在2500年前的那段话的后面。”

“但这不可能啊,三本书的成书位置最起码相距万里……可是这内容的连续性也太不讲道理了些。”

“手为什么会这么抖?以前没发生这种情况啊。”

“该死,这……”

那么碍事,就把它切掉吧。

“谁?!”

“啊,不过所言极是啊……”

“把现有的资料总结起来看,这个所谓的“上”,它无所不知,世界就是它的玩物……为什么它还想给予知识,给予世界变数呢?没有道理啊。难不成它指望我们演一出戏给它看吗?”

“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结论?那帮东西随便丢下些东西,让我们付出惨烈的代价与它们搏斗,结果只是它们津津有味地享受一番旁边对决的乐趣?然后再扔下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没想到……触手……居然……这么好使,比手好用……得多……”

“接下来……点燃……磷火……照射棱镜岩,就结束了吧。”

你需要再向前三步,站在台子下面。

“对……我……#8;@%€*】:~^&……”

雷鸣声为暴雨增添了一点特色,只是阿宾•茨德没精力去想这件事。

他突然莫名地觉得自己不该把罗斯•瓦克斯就这样放走,他开始担心那个叫罗斯的家伙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即使那套办法行不通,他也会再找一个更方便但代价更大的方案来。

现在罗斯已经消失在雨中了,他没有透露要对什么发动仪式,紧跟着他再及时制止大抵是最有力的办法了。

简单整理了一下必备的装备,茨德也跃入了暴雨之中。

他会跟来。

他有什么理由不来阻止你呢。

你要成就那样伟大的事业。

做些能扰乱他追踪的事吧。

茨德惊异于定位系统的紊乱,人总不能一分为二还有生命信号吧,也不可能在两种方向上反复折越啊。

原先的寻香虫不能用了,茨德将它从食指甩进了路边的积水。暴雨猛烈地捶击着地面,希望把所有线索隐匿在其中。

不过既然正推不行,就从先前的东西里找线索。茨德不确定罗斯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一定在什么时候做出了些调整,有可能是施术。想到对寻香虫的定位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干扰,他应该费了不小功夫才对。总而言之,不应该有如此及时性的效果。

画出验术式原路返回,往回倒了几条街后终于找到了罗斯变化的点,正是此处,有关罗斯的信号就分成了两个。

一种恶心的想法突然出现,他知道自己总希望往坏处想,只是这回具体的有点过分。他又拿出一只寻香虫追着其中一条路线前进。

雷声如同海啸刮过了整座城市,金属堆叠的楼房瑟瑟发抖,茨德发现自己将要走进一片吸饱了水的草坪,每踩一脚,溅起的水花都足够溅到大腿。

有个人脸朝下倒在那里,他半边身体正在的腐烂和分离,像强行黏在另外半边身子上的泥,而另外半边则流出血,雨水迅速把它带走,好像有谁需要它。

茨德翻过那没崩裂的半张脸,这属于罗斯•瓦克斯。

“……”

你是门若湖的子嗣。

“……”

也许你不会意识到。

“……”

你会有自己的想法。

“……”

直到我要表达我的。

腐烂的那半边身体不是一般的术能够做到的,这远远超过了人类施术的极限。

强行复制对称的身体,并让这躯体移动这么远的距离。茨德深刻感受到了罗斯的不一般。

罗斯遗体的手指以奇妙的角度弯曲。当生物被所谓的“怪物”附体时,其宿主通常会采用一些办法,既加强它的控制,也彰显其喜好,宣扬其统治。

“门……若……湖……”

只是茨德从未了解过上的碎屑还可以以湖的形式出现。

那么,现在可知的是,罗斯被门若湖控制做一些事,为了躲避自己的追查,门若湖将罗斯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由门若湖全权接管,并在位置合适的地点解除控制,让苟延残喘的半边躯体扰乱定位。现在的罗斯,有一半身体是他自己的,门若湖很可能会提供由自己生成的另外半边并稳定地控制这身体去做一些事。

“大抵是类似棱镜岩这种极难得手的材料它无法亲力亲为吧。他需要罗斯这个工具。”

“我……这……头……”

“该死,我看到的是什么?”

毋需在意。

“一晃而过……我刚才到底发现了什么……”

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我要……”

在门若湖,举行天动仪式。

加快节奏吧,没什么好耽搁的时间了。

用你当年逃出门若湖的方法吧。

回到那个你需要回去的地方。

“罗斯希望通过天动仪式将其他碎屑集合在门若湖,让它们自相残杀。而门若湖却正希望这样,显然它有着更大的目的。”

茨德回到了自己的研究所,不能再靠常规的方式去追查罗斯了,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他最初的预期。

投射仪式和焚毁仪式联动可以形成一套传送,不过茨德一直对这对组合感到不安。将自己烧毁以提供充足驱动魔力,在需要的地方犹如3d打印一样投射一个自己,茨德不知道这样一套移动后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人了,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几条火焰掠过他的皮肤,一股股热刃切进了他的血脉,贪婪地吮吸着更多的热量。切割完毕的一瞬间,茨德化作了灰末。

罗斯感觉自己变成了水,眼中的一切变得那样模糊。它们出现在地平线,消失在自己身后,就好像自己是流星,穿过大气。

他已经弄不懂自己是否是自己了。

在大脑被水彻底浸润之前,前进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入云的山聚拢在一起,门若湖仍然被紧紧地包围着。

“就在这里进行天动仪式吧。”

脑海中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他差点产生了抵触。感觉最近时间过得好快,总有什么莫名其妙地指导着他做出奇怪的行为。

不过时间紧迫,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茨德还没来得及确认传送是否到位,就发现了一道夺目的光。

白色中掺杂着少见的色彩,让人眩晕。

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棱镜岩下,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虽然感觉那并不是人形,但他推测是罗斯。

云在山头聚拢,但呈现出珊瑚的造型。他们有规律的排布着,可能是想组成一个欢迎列队。天空的颜色变得灰暗,他感觉又有一场暴雨要袭来。基本可以确定天动仪式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晚了……”

茨德颓然坐在石头上,这种情况下,任谁都无能为力了。

坚硬的石壁突然冒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茨德估计直径应该超过四五十米。它迅速的腐烂,又有许多眼睛从山峰上张开,山露出深藏其内的黑色的岩石。眼睛不止出现在山上,还出现在云端。他看见在云朵中绽放的眼睛瞬间消失,将云分作几块。碎石滩之间眼睛也在源源不断地生成,它们漫无目的地盯着什么,恐怕它们并没有在看什么,而只是想通过腐烂去摧毁什么东西。

群山终于被啃食殆尽,像被穿孔的海绵。深蓝色的水从山腰喷射而出,裹着数不尽的眼睛。茨德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后的东西。

而骤然有数发光柱从天空中插了下来,击穿山脉,将笼罩的水蒸干,狠狠地轰中石头,碎屑像手榴弹的破片到处乱飞。不时有眼睛出现在光柱中蚀掉一段,并在一瞬间被补齐。

眼睛与光错杂地出现在破碎的山群及附近的空间里,棱镜岩依然挺立着发出诡异的光,好像并未受到干扰。茨德难以置信地感受着眼前混乱的场景,眼睛在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光柱猛烈而暴躁地捶打着一切,山群发出无声的哀鸣,大概属于门若湖的水批量转化为水汽,他感到闷热,他在奇怪为什么自己还没有崩溃。

一道紫色的划痕撕开了天空,突然让一切都安静了,眼睛和光柱都消失了。一团黑紫色的气团,缠着绿色的闪电,像浓痰一样喷了出来。茨德听到一声欢愉的尖叫,从倒塌的山群中传出。

他缕出了一点思路。门若湖在精神上操纵罗斯,让他以为自己在清除怪物,实则为它的计划当嫁衣。门若湖聚来了两只不可名状的东西,他们的搏杀形成了又一层仪式,召唤了将它当碎屑般弃置的——“上”。

门若湖又可以回到它至高无上的主的怀抱之中,他可以以引路攻陷一颗星球邀功,它可以不必待在群山之中,它可以跃升,它可以不再平凡。

紫色将灰色染深,一种类似雷声的东西像坦克碾过士兵一样从划痕推进,驶向远方。

一只眼睛出现在茨德眼前。

茨德确认他摸不到它,这只应该是投射到他脑中的影像。

天空与划痕渐渐失去了分别,被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大,快要与天空合一。

眼睛看着茨德,茨德也不由自主地看着眼睛。

他逐渐看出些东西,从眼白里凸显出现,好像是他从没看过的文字,但又非常熟悉。

他再次举起自己的手臂,开始画一些东西。

石头们开始燃烧,它们像原本就属于天空一样,如鸟一般升起,向上空镶去。

天空开始开放金红色的火花,像是要糊住变紫的天空。

又一股尖啸从石头中迸发出来,可这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折断的木头。

天空也开始不一样,紫色的气团凝华成了巨石,各自向大地奔去。

天空慢慢露出原本的灰色,划痕像痂一样掉落了。

那只眼睛在茨德眼中腐烂,他也晕了过去。

茨德醒来时天正在下雨,暴雨。

他艰难地爬起来,这里现在除了雨什么都没有了,他应当离开这儿。

可是茨德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他终于认清了自己也是一枚棋子。“上”也许不止一个,但无论如何,它就是喜欢看那些无知的碎屑以及碎屑的碎屑勾心斗角,它甚至它们也希望这场游戏能曲折而复杂,让他们充分地感受那股未知的乐趣。

茨德也是一枚棋子中的棋子,那只眼睛为了阻止门若湖的胜利,借用了他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道具。也许他的行动也都是被它指使的。因为观察者,他觉得罗斯有问题,需要阻拦;因为观察者的提示,他莫名的完整地猜出罗斯乃至门若湖的计划,分毫不差;也许正因为观察者的指引,他研究上了神秘而不可名状的东西,为这一战做好了准备。他以为的一条奇特的人生路,只是被可以铺垫好的剧本。

等等,观察者,那是什么?那只眼睛吗?

茨德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个名字。那么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成为了与门若湖之子相对应的观察者之子呢?

暴雨宣泄着天空的愤怒与不甘,它曾被轻而易举的操控和染色,而它无能为力。

茨德立在雨中,雨水又一次湿透他的大衣。

“老师?”

茨德回过神来,他确定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好使了。

“您说的那道咒语我并没有看到。”

“什么咒语,我讲过吗?”

“怀特和布莱克都说没讲过,但我记得您说了一嘴。”

茨德好像猜到了什么事,可他没有说出口。

“我也没印象了,你是不是随手翻到的。”

“我……再看看。”

窗外的阳光明媚而刺眼,他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在树枝上嬉戏,窗户虽然关着,但他看着随风吹动的绿叶,幻想出了沙沙的声音。

茨德深深地缩进椅子里,他忧伤又警惕地看着窗外。树皮斑驳得像一只只镶在其中的眼睛,树叶的阴影间,阳光自如地穿过,带走叶片上残留的水滴。 

第三章 螺旋

南行角,一个渐渐被遗忘的地方。

曾经那“附近”有一座灯塔,从没有人找到过这东西在哪儿。只是在太阳落山后,在海面长久航行的船只都会见到一处比月亮还要耀眼的光。在这处光出现的时候,罗盘会报废,通信系统会崩溃,但光所在处是准确无误的正北面。胆小的人会避免在晚上经过这里,因为有不少船在向北靠近的过程中莫名其妙的触礁沉船。而老道的水手能凭经验安稳的穿过这一区域,甚至比白天经过这里要快得多。

很多年前,它熄灭了。

这是南行角被遗忘的原因之一,只是绝大部分人不会注意到这个原因。他们从来就没认为南行角是个重要的地方,它只是海上多条航路中的一条的一个途径地点,当更好的航路出现后,它消失是自然的。

我非常赞同他们的观点,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这里不应该被人忽视。可这世上既有枝叶繁茂的大树,也有长不高的树,我无法放下对这里的兴趣。毕竟它曾经拥有科学无法解释的谜团,而这个谜团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大了。我难以想象为何这里持续在夜间闪亮的光熄灭了,它影响电子设备和磁场的能力也随之消失了。

我租下一只小船,准备适时进发。

海水将太阳吞入怀中,太阳挣扎着伸出手,只是抓不到什么东西,只好认命沉下去。月亮怅然地旁观太阳落下去,它变得越来越显眼,它感到越来越不自在,它被星星间的虚空紧紧地包裹着,发出远远不可与太阳比拟的光。

我想应该到点了。

我向着北面前进。

海水像既定的程序一样起伏。我开始泄气,我一刻不停地发现着这里与其他海水的相同点,我认识到我是那个一直犯傻的人,我更加清晰的明白南行角被遗忘的原因和逻辑。我打算从这里就转头,虽然我原本计划一直开到海岸边来结束我全部的猜测和疑虑,但我认定这会浪费时间。

海水像既定的程序一样映射月亮煞白的光,我放弃了。

此时那艘小船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我失去了平衡。

我坚定地认为已经过去了很久,虽然太阳仍未升起,但我可能沉睡了许多天仍在夜晚醒来。

小船的残骸上停着漆黑的鸟,至少我希望那只是鸟。它好像刚刚转过头来面向我,在黑暗中我分辨不清。

我之后注意到了一座几乎只剩底座的灯塔。呃……大概如此吧,对着这样的残骸你说它什么都行。

我靠近着这座……塔,我麻痹的腿开始还不是很听使唤,一度被什么东西绊倒,但终于走到了塔底。终于适应黑色的我发现之前漏掉了一些东西,这座塔起码还剩下了几级台阶,一样由石头垒起的墙壁倒塌了,可台阶却依然在。

我走了上去,它们还是很可靠。

灯塔的顶层出乎我的意料,除了一把用来坐的椅子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照明用的工具。住在这里的想必不是什么普通的掌灯人,我确实触及到了我曾幻想的东西,的灰烬。因为显然掌灯人永远的离开了这里。不然灯塔为何会倒塌呢。反过来说,灯塔都倒了,无处可去的掌灯人无论如何也不在此地了。

我坐在那普通的,高椅背的,木质的椅子上。

一艘游轮,满载着快乐的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他们用鲜红的液体装满酒杯,他们开始是用红酒。他们品尝鲜美的肉排,用料越来越不一般。

我看着他们用尽一切去享乐,我也不得不为此感到快乐。

一部分人变得寂静,另一部分人变得癫狂,他们扯破自己的嗓子来表达他们的快乐,他们割开自己的皮肤来缓解来自血液的热情,他们损坏所有的关节试图更完备的表达内心的激动。

游轮撞上什么东西,火焰腾空而起,将游轮劈为两半,大海慷慨地将之收入囊中。

我想见到下一艘船。

第四章 偷

他这种包拉开合上都很方便,如果他被撞倒,城门大开的包散落出一堆东西是很正常的。

他刚跟人打完一通电话,但依然抓着手机在回复什么,他的精力已经被他手头的事牵制住了。

他身材并不健壮,不会时不时地抬头确认周围,警惕性很差。

多完美的目标,多无聊的目标。

重现碑文,用一个祭品是最简单的方式。

麻烦在于无论什么祭品都需要先行改造,而我没那么多时间去等,祭品本身就得质量过硬。

总不可能干票大的吧……

“哦抱歉,您的包……”

“……”

“还有这个……先生,您没事吧?”

“……我还好,谢谢。”

那是一颗珍珠,或者说,很像一颗珍珠。

我莫名的害怕着,因为当一颗半个拳头大的珍珠从一个包中丢失时,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了。

虽然偷窃肯定会被发现,但实在让我实现的太简单了。

珍珠带着黯淡的红色,好像里面封存着静脉流出去的血。

我看到房间变得越来越暗,灯光逐渐熄灭,虽然没有人去触碰那个只有开和关的开关。

我看到棕黄色的窗帘换了件新衣裳,那是鲜亮的紫色,可以裁下来制成舞裙。

我看到深蓝色的被子变成了一层绵密的土,它向我爬过来。它想裹住我的腿,攀上我的腰,然后缠住我的脖子。

珍珠在我的手里越来越亮,透露出鲜红的光,开始不断地凌辱我的眼睛。

只是我的余光看见门开了,楼道里亮黄色的声控灯光射了进来。

没想到救命稻草来的这么及时。

祭品已经改造了大半,这样进度就能跟上了。

我想,还是先到碑文那里预备吧,这样总不会出岔子。

虽然顺利的不可思议,但我没时间考虑这是否是陷阱了。

时间变得又漫长又短暂。

我看见房间的灯将被点亮又关上,它变成了在夜空中人们眼中不起眼的星星,会被几粒沙尘掩盖,会随一缕微风变得显眼。

我听见窗帘将被吹动时发出的声音,它们没有在远方消失,而是不停地积蓄。我清楚地感到这股声音最终超过了发动机的轰鸣和飞机的起飞。只是两者的声音同样在遥远的地方激荡着,像海啸一样奔流而来。

我触摸到了被子每次被卷起和折叠的感觉,每一丝纤维都发出过痛苦的尖叫,每一丝纤维都发出过愉悦的喘息。我体会着被子在这些年不停形变的样子,它能做出我身体远做不出的姿态,它没有脊椎和关节,它比我自由,它比我无趣。

我嗅到那个人快速衰朽的过去。他从一个时刻开始脆弱,如同一座城堡每个时辰便失掉一块砖头,他的理智和稳重逐渐变得可笑,他去依附他本不可能依附的事物,他去相信他本不可能相信的事情。他让疯狂的自己取代原本的自己,并安慰自己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

我看见我……

发明传送仪式的人是个天才,因为这套神奇的流程实际只是两个简单仪式的组合。

焚毁仪式献出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可以提供充足的魔力。投射仪式则是将自己在需要的地方原原本本复制。

只是那位天才没有设想一套更好的方法,不然我也没必要消耗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献给上。

假如焚毁仪式,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将我摧毁的更彻底,投射仪式是否能复制我年轻时的样子?

只是我没有找到,我只找到了这个方法。

那么,为了上的欢愉,将我与祭品摧毁吧。

所谓的碑文,在一片森林的深处。

碑文仅仅存在于此,就已经让这片森林不同寻常了。树叶密布于地面,因为不是绿色而是淡淡的白色而显得没什么生气,笼罩在树干之上的自然是树根,明明它们在泥土中吸收营养和水分以与茎叶配合,可现在它们在空气中维持着蓬松而繁茂的样子,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让树干屹立不倒的。

如果碑文重现,不可能的事将轻而易举,以我认知难以企及的方式,以上的方式。

我想,或许我应该为自己成为祭品而庆幸。

我已经逃不掉了,我的身体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但改造而来的感官好歹带我见到了一层真实。起码我能知道自己的无知和渺小。

而不是只在那个看似平稳的世界里度过一生。

与其怜悯自己,我更愿意怜悯这个棋子。

我看着祭品被慢慢地焚毁,在粉色与蓝色间变换的扭曲的光线慢慢生长并缠绕到了碑文上。

绿色的光从刻上的字里爆出来,与我的目光只是稍有交集,我就感到了一阵眩晕。

我模糊的视线告诉我,我离碑文越来越近,我不知道是它在移向我,还是我在移向它。但总之我感觉到自己像葱失去皮一样正在被不断被剥去些什么。

我感觉自己在彻底晕倒前,看到了星空一样的东西。

我想我醒来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不过这不重要,上宽宏大量的给予了我另一条生命。我如此的确信,是因为虽然我感到腹部空瘪,但那绵延不绝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爽的感觉,我想那是健康的人时刻享受着的东西。

碑文已经融入我的脑中,所以它放弃了在现实中的存在,倒立而生的树燃起各色的火焰,本应在折射中出现的彩虹被实打实的烧了出来。只是对碑文而言,找到一个适宜的载体后,地点与时间都可以跨越。

传送仪式在此刻都显得繁琐了起来,连抬手都不需要,我就可以去到我想去的地方。

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想回到我的住处,却先去到了那个小偷的房间。

我想应该是不够熟练吧。

第五章 沉睡山

大概在百十来年前,齐山好像世间蒸发一般,与外界断绝了联系。山村中的人们不再从山中离开传达消息,也不再有人对他们处境如何感到关心。好像山里和山外的人对此都无所谓,一些人选择遗忘他们,而他们选择被人们遗忘。

我打算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没有任何一条沥青路延伸到这里,数十公里的土路后才勉强摸到山区边缘的区域。

即使这样的土路,也被中途截断了,截断它的是一块巨石,我想它应该有近七十米宽,八十米高。我确定这只是巨石而非小山,因为山就等在它身后,而我望不见它的顶峰。在我接近巨石时,雾气越来越浓密,我感觉我走在水中,眼睛都快被水汽灌满,睁不开。

等我好不容易适应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绕过了巨石来到山前。在我面前的草地上倒着一个人。他没有受伤,呼吸均匀,体温正常,他可能是睡在这里,只是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这样的人散落在山间,几十步就能找到一个。我叫不醒他们,在我尝试了十多次后我认定了这件事,对于这座我几乎一无所知的山,找到确定的事本身就是好消息。

齐山的剧变首先要归因于天空,来自高层的作用最终被一层层传递下来,我在登上山顶后才确认这一点。那是光线的精准偏折,一些低频光的欠缺影响了空气。那是真空中由彗星带来的一丝气体,让一部分粒子散去了别的地方。流动越来越缓的空气让这里充斥起散不去的死气,齐山的山峰没有直插云端,这里的山石没有沟通天与地的能力,最多只能经营自己了。

土壤酸碱的调整暗示着人们种植新的作物,聚拢的硬土试图清除一些不适宜的植物,只是大规模的改变没有发生,因为生存的压迫高于一切。沿袭百年的耕种习惯是一方面,耕种后的回收利用是另一方面。人们把有价值的作物用于使用或食用,可剩余的茎与根会在冬天被推进火堆,让人们能熬到下一年。新的作物或许对山有益,但留不下太多尸体去被燃烧。

山顶款款流下的小溪越发暴躁,困倦的人们没有心思与它搏斗了,他们情愿崩腾的流水离他们再远一点。对山而言,把石头调配过来驯服溪流是一种办法,但这不是时间允许的办法,而且它早已虚弱下去了。

风在山外形成,离山远去,这里默默地成为了一片孤岛。鸟不惜于在这歇脚,人不屑于走进山中。这里的雾格外蒙人,灰白的罩子渐渐把这里全部覆盖,人们忘掉昨天是否日出,人们估计明天不见日出。

让这里彻底安静下来的,是一场暴雨。

那场雨在各地以各种方式被记录了下来,每一个地方都得出了属于自己的印象,只是那种感觉对于相隔千里的地域也没什么区别。冲向地面的雨滴像砸向大理石砖的铁锤一样,雨滴间没有什么空隙,就是有也转瞬即逝。我幸运的与这场雨没有交集,但齐山和这里的人们却实在地经历过一遍。

震耳欲聋的击打声绵延不绝,好像根本不曾散去。大地被铺上一层水膜,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表层的泥土跟着雨水被肆意卷走,它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正如没被带走的泥土不知道自己为何留在此处。

这场没有标准节点的雨带走了齐山仅剩的有活力和价值的东西,包括树的叶子,草的绿色和人的知觉。人们睡倒在地一觉不起,正如不再生长的植物们不会再朝天生长一寸。齐山没有通达四方的鼾声,它就这样在那些生灵熟睡前睡去了,也再没有机会被唤醒。

熟睡的人,我没有唤醒他们的能力,山中的一切也不是我能够改变的,山外的我更渺小,更别说我肉眼无法看透的天空。除了见到我眼前的一切,我没什么好做的。

我向山下走去,脚下的地面变得柔软而细腻,我清晰地感受着踏在山间道路上时从脚底传来的刺激,我听到了山在呼唤我的名字,尽管我从未说出口。

我终于又看到了那块小山一样的巨石,只是在那片草地上,我看到了我自己的身体倒在那里。没有受伤,呼吸均匀,体温正常。但我知道我不会再醒来。

人们的眼睛不时会向我看过来,只是我知道他们看不见我这个外人,我与他们沉睡于山中的惟一共性是我们被遗忘在这里。只是他们注定被忘在这里,我无意识中自愿被这里留下。

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注定呢?一座沉睡山有了一个客人陪着它继续沉睡,然后被忘记。

第六章 学长

阿宾•茨德先生曾短暂的担任我的老师,那半个学期的课中规中矩,谁都没给谁留下坏印象,谁都没给谁留下好印象。之后他不再任教,因为身体不适。这个理由他在学期第一节课的开头就暗示过。接替他的老师讲的没出色到让我忘了他,也没烂到让我怀念他。唯一让我记住的一点是,这位我连名字都没记住的老师在课间跟同学闲聊时说茨德原先的教课风格不是这样压抑沉闷的。后半学期的课就那样过去,我与茨德先生不再有任何交集。

如果能抛去学期末那次意外的相遇的话。

从宿舍到食堂有很多条路线,其中一种是穿过一条林荫小道,途中有两条长椅,非常适合让一些人故作风雅地在此拍照。茨德先生当时就坐在一条长椅上,阳光穿透枝叶的间隙照到他平静的脸上,我只感到他瘦得不健康。

“你是……安托•福尔基对吧?”

他清晰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这是另一位老师做不到的。

当我转头面向他时,他已经将自己的头摆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刚好与我对视,好像他把我的反应都计算好了。他仰视的眼神让我很不好意思,但他的行为又让我感到奇怪和不自然。

“是,老师。”

“我在迪裴尔楼的办公室里的桌子上有两个笔记本需要你保管一下。”

我很不理解老师为什么会找学生去保管东西,但还是下意识的回了声“好的”。

迪裴尔楼跟食堂不在一块儿,不过大体上顺路,所以我接着向前走。

在我余下的短暂生命里,我不停地在大脑中重播着我接下来看到的画面。

当我走过老师坐着的长椅,我突然感到一股不对劲。我转过头去,一颗硕大的眼睛出现在他的脖子上。那颗眼睛好奇地看着我,随后便快速地腐烂了。眼睛不停地在茨德的身上出现,脸颊、小臂、胸口、大腿,它们好像不是在他身上生长出来的,因为它们在出现时原本位置的衣物也蚀掉了。

它们大小不一,最大的一颗带走了茨德的肩膀、锁骨和半条胳膊。我当时被害怕和疑惑钉在原地,我不想看着这些眼睛把一个衰弱的人“分食”,可是它们看着我然后腐烂,我居然没感到恶心。

我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这些不知从何而来又消失到了哪里的眼睛在十几秒内将茨德人间蒸发,没留下一点痕迹。

阳光非常柔和,它们携带着遥远的热量充入我将要呼吸的每一口空气。树叶在微风中格外鲜亮,好像在庆祝它们虽然离不开树枝,但拥有旺盛的生命。光线穿过树叶,留下斑点的阴影,树皮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依然安静地继续老去。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变成了我陌生的样子。

阿宾先生的笔记本里有相当数量的无法解释的内容,比如完全不合理的移动法阵,起码在我的认知里它们绝对无法成立,因为记录中的材料显然不足以提供哪怕法阵启动的能量。好在另一个笔记本里有些实在的东西,例如达克群岛的形成过程。虽然标识和箭头比字多,但好歹这会儿我跟得上他的思路了。

而随着我逐步弄清楚笔记的内容,我的注意越来越被一个形如倒立的木字的符号吸引。它们不时地出现在书页的边沿,孤立于其他内容外,并随着页数的增长一边变大一边爬到了中心。也许这个符号是笔记本唯一值得传达给我的信息,其他的总结不过是多翻几年书就能得到的。

茨德先生死时的镇定和平静坚定了我的判断,他一定是想传达什么高于一两个人生命的东西。

之后我度过了忙碌的两年。这期间我查找了茨德老师相关研究领域可能涉及的书籍,对这个符号的解释少得出乎我的意料,“倒立的树”和“逆向生长”是唯二有价值的答案,显然它们远远不够。

我坐在那条长椅上仰望树冠。阳光耀眼,但被树叶肢解,在地面投下斑点。我想茨德先生遗留的东西肯定不止于这两本笔记。

我想到了他的学生。

那是冥冥中的一种灵感。茨德先生任教多年,也许他曾大胆地让学生们去尝试、实践一些东西,并积极地交流成果,只是出了什么事,就此按部就班。可现如今他自己的探索触及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些他曾袒露心声的人应该有所了解。

为什么要想到学生?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啊?他们跟如今的成果有关?退一万步,就算有关,你找得到他们吗?你不该找他的同事吗?

可是,我没有别的选项了,如果我不做什么,事情也不会变好,对吧?更何况这笔记本给的是我。那接下来,我的行动就是他认可的行动。

南行角,我明确的知道茨德的一位学生去了这里。曾经此处有座晚上必亮的灯塔,船行于此如果距离把控不合适就会被向灯塔快速拉去并因海浪沉没。但在他去此处后灯塔不再发光,取而代之的是船上的人们会相互伤害,直至死亡的气氛溢出甲板。不过这种事无所谓了,我只需要一个本就不想活的人就行。

这样的人恰好有一个。当地一位老渔民答应我乘同一艘小船向那座塔驶去,很久之前一个人租用他的船独自前往那里,然后灯塔就变成了这样,这样死去也算了却一桩事。经过我手头信息的核实,他说的一点不错,那位学长名叫菲尼克斯·沃尔斯。

那种感觉很奇妙,老头子紧握着鱼叉,而我掏出短刀向他脖子划去。他不受控地捅穿我的大腿,并在脖子流血时尽力向着船外摔,我顺手把他推了下去。我们必然发生的战斗以代价最小的方式落下帷幕,他的尸体很快消失在月光映照下的海面。我瘫坐在船舱,戴上眼罩,指望这身体会随着失血变得不那么嗜血。

海风变得柔和,月光不再亮得晃眼,我拿块布捂住伤口,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船早已撞到了岸边的一块石头,我拖着伤腿爬下了船。一座黑色的高塔孤单地立在月光下,灯塔的顶层散发着暗红色的光。

我不知道我怎么跨过的这几十米的距离,我只知道我对身体的感知越来越弱,那座黑塔则向我展示了它简单的内在。我看到了砖块包裹着的形如螺旋的台阶,它们最终只剩下黑色的线条。

灯塔的顶层简单的让人不敢相信,除了一把破旧的木头椅子什么都没有。沃尔斯老得不成样子,但好像再也不会老下去了。他窝在椅子里,我觉得他很虚弱,但又无懈可击。

我还想找找红色的光在哪里发出,但我只能放弃,沃尔斯哪怕轻轻抬起他的手臂,我都感到一阵眩晕。

沃尔斯并不在房间的中央,我觉得房间在他那边更重一点,我向着那个方向倒,视线也向墙壁倾斜。我瞥见了墙壁因为时间磨损而凹凸不平,每个小坑都能见到一个可以钻进去的洞穴,我也就爬进了一个洞里。随着一堆红色的液体,我爬进阿宾·茨德先生的办公室,茨德先生在我眼前展示了如何传送自己———将自己烧毁提供资源,并在希望抵达的地点复刻一个自己,那个我认为不合理的法阵非常合理。

我也站上法阵,在过去的幻影中体验了近似于传送的过程,随着烈火的炙烤,我看到了一片倒立的森林。根不断向天空延伸,而脚下的土地露出了几片绿色的树叶,孕育它们的茎深埋其中。地方到了,可是我没见到茨德,只看到大火从我身上烧到了树上,不一会儿云端的树根像雨一样沾着火落了下来,燃烧引起的烟雾中,我看到倒在地上的人影,烟雾散去,人也愈发清晰。

空气中的水汽几乎让我觉得我即将溺水,周围的石头如我感受般像水中的橡皮泥一样浮了上去。我看到紫色的圆孔渐渐在天空展开,我们都将被包围,我们都将被改变。在这之前,我睡了过去。

沃尔斯已经告诉了我需要知道的东西。倒立的森林是过去式了,下一幕会在一个有一堆人昏倒其中的山上发生。造成这一切绝不仅个人所为,跟一些天外来物脱不开关系。

沃尔斯也应该得到了他想要的,接下来我抵达那座山,他基本可以以我为跳板做些什么。在那次问答后,我对他没有任何壁垒,我们对此都很清楚。

我可算知道了茨德的感觉。棋子东走西走,也走不出棋盘。无论怎样的规划,结局大体相似,稍有不同。茨德因为一点好奇和警觉被卷入局中,自那一刻起他已经再无法自由地做什么了。他在生命的最后尽力选了一个看上去无关的人,但我随着一点点研究找上了沃尔斯。

除了希望接下来的故事滑稽一点,我做不了任何事。 

第七章 闹剧

他难道没被告知这如绸子般连绵的计划存在空隙吗?

不可思议。

上究竟在想什么?

这里以前叫齐山,如今被叫做沉睡山。简单来说,这里的人因为神奇的原因陷入了沉睡,而几位来此进行研究的人消失的无声无息,大概他们在踏足此地后也进入了沉睡。

我不知道我能否体验一次这样的沉睡,几方人大概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可惜他们在沉睡,可惜他们的血液不在沸腾。

我期待一场盛宴,我期待阔别已久的盛宴。

时间在变,地点随着变,分秒不可差。

这是人的极限,盛大的仪式只能在一个与随心所欲无关的时空出现。

这是忠诚信徒的下限,我按照既定的一切走向理应的终点。

如果上不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去驱使自己的棋子,那会是为了什么?

上难道只是想看到半途而废,功亏一篑和一步之遥吗?

这样的故事意义何在?

人是一种资源,一种非常有力的资源,献祭一个人能解决很多仪式中的问题,而献祭很多人却只为执行一个仪式,其必将无与伦比。

沉睡山大抵有数万倒在草甸里的人,具体多少我不可能知道,只是走几步就能看见几个。

需求巨大如此,稍有折损兴许就能毁掉全部部署。

那么正常的推进下,盛宴之外将有更多乐趣。

碑文超越了时空,完整的碑文不是一个人可以继承的。事实上我也只具备无条件的传送,其功能不过万分之一。那位祭品提供的转瞬即逝的预知,也不过雕虫小技。

但碑文如果拥有更大的载体,它将不可限量。

对于上,究竟什么有价值。统治一个又一个星球可能是无趣的,想拥有它们轻而易举。

但每颗星球上的存在,它们的无知和愚蠢,以及在无知和愚蠢下做出的奇妙选择是令人喷饭的,这对于全知的上是难得的。它们的脆弱和无能,以及在脆弱和无能下的挣扎和奋斗是忍俊不禁的,这对于全能的上是新奇的。

虽然对上而言,它们所有行为的结果都是已知的,这乐趣获得的很辛苦。

我看到了我的身体。

这就是人们沉睡的原因,他们的精神已经与肉体分离了。

沃尔斯接手了,我将看到我曾不想见证的景象。

而我进入了睡眠,我曾期待的睡眠只是如此而已。人们看向我,他们还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你们是有温度的生物,但我想看到你们的炙热。

你们是相互独立的生物,但我想看到你们的穿插与交融。

你们是温顺的生物,但我想看到你们野兽的样子。

有人试图在影响仪式。

他们的躯体被启动。他们开始寻找尖锐的物体,包括树枝和石头。他们开始伤害彼此,虽然他们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只是如被提线般抬起手臂举着东西去砸去刺。

还有几分钟的时间,我希望他们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消耗殆尽。如果他们全部被彼此撕成了碎片,会稍微麻烦一点。

我在哪里。

我一直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间同时在我面前展开,我对此刻的关心已经被悄悄地带走了。

碑文的能力部分烙印在他的身体中,剩下不足以承受的封存在记忆中,随着仪式的开展,将会传播出去,数万人会成为共同的载体。

那么我在哪里。

我好像......

沃尔斯并没有实际阻止仪式。折损的只是他们的肉体,但看架势,这次仪式有充分的准备。

数万个人,以他的能力而言并不难找。但沉睡山是座独一无二的山,它的每块石头和每片土都不止来源于自然的馈赠。它因环境的改变而进入沉睡,但与这里的每个人一样,都有个活着但不再运动的身体。

山体开始裂解,石头和人浮了起来,包括那位因研究而永驻此地的学者,我还未问明他的名字,他摆摆手,好像在消失前跟人确认一下自己做过一些研究就够了,之后他就飘到一块巨石后面,再也看不见。

紫色,如预料中的紫色。天空究竟亮出了这样的颜色。

我又一次确认,我什么都没做,或者说我做的什么都没用。

有趣,有趣之至!哈哈哈哈!

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吗?

那碑文......看来是被动了手脚。一点小小的漏洞,让碑文不传播自己,而是烙印在一些载体上,并跟它一起销毁?

那么,我因为无用的插手,白白收获了一次盛宴?!

哈哈哈哈!

一座山凭空消失,这本该是一件轰动的新闻。不过那座山是沉睡山,故而也没什么关注被聚焦。人们只是慢慢知道有一片宽广但空无一物的平原,这片平原不久就不再特别。

南行角的灯塔还是站在那里,大海还没有干涸,总还是有船会不识好歹或不经意的经过。

总得来说,消失了一些东西,没什么影响,然后时间就继续推了下去。

第八章 星际通讯

那是一个奇怪的符号,很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海浪只会抹平沙滩上的痕迹而不会留下这样复杂的的东西。我把它拍了下来。

谁会花这么大功夫画这样一个东西呢?一涨潮就消失了,太过可惜。

在未来的一天,当我经历了那些事后,我才明白原因。

3秒前我的信息传了出去

如果幸运的话即刻就有被收到

只是我不知道收件人要花多久搞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渐渐入迷,那个符号比我第一眼看到时以为的要精细得多。我感受到遥远星球的地面在缓缓脉动,有个生命苏醒,有的生命凋零,还有些东西在观察,很细致地观察。

太阳升了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两天没合眼了。只是我依然没有困意,在察看这个符号时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沉重的肉体没有因此受到任何磨损。

还差89次。

还没有任何回应吗。

星球有各种各样的形成方式,但总归是各种物质的混合。

但这是我们了解的宇宙,对他们而言,星球可能就是一个独特的生命,它有着与一般生物完全不同的生命周期和姿态。

而生命们是要竞争如何存续下去的。

空气在变得稠密,沛阿涅尔已经先行领悟去了高界。

如果结局无法被改写,那么维亚将改变她的形态,而我们将失去已拥有了千年的肉体。

不可避免。

正如我们的交流。

像两条线交于一点。

适应是生物延续的必经之路,而一旦进入完全无法适应的条件,封存生命的火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是遍布半个宇宙后的观察的结果,你们星球的部分存在将导致维亚再次进入防御性休眠。

可以仰仗于你们的援助吗?

理解

切身地理解

这是共同走出困境的机会

我没有理由不伸出援手

只是

如最开始就提供的信息所言,我们确实被观察着,双方都毫无掩饰。

只是在这种时刻,它们乐意显露自己,这应该是你们还不会遇到的场面。

当然我们也没有时间去仔细了解它们了,已经有相当数量的我族由此进入高界了。

在临近毁灭前也在适应吗

至少也别草草谢幕吧。

了然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我冲出屋外,试图去寻找一颗星星。

我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找到,那颗星星的光传过来或许都不足以被我们看见,尤其是肉眼。

那么刚才我经历的究竟是幻想还是现实?

大海没有回应,只是放任海浪接着拍打礁石。

我不由得升起一丝寒意。

永不干涸的大海拍打终将碎裂的礁石......

我把想法拉了回来,这种时候,不妨先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我需要一艘船。 

第九章 交叉线

我被称为维亚。

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拥有了这样的名字。

他被称为菲尼克斯·沃尔斯。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获得了这样的名字,不过就目前来看,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能力是它们需要的。

它们是谁?

它们觉得这点也不重要,它们只是想得到帮忙。

什么是苏醒?

它们首先将我平时的状态定义为沉睡,它们觉得那些时间我很稳定。

高界是最吸引我的一个概念,它们好像既有所谓的意识,又有所谓的肉体。

肉体的死亡对它们并不可怕,只要催动类似岩石一样的物质重塑一个身体就好了。但它们的意识如果消散,就被称为去往了高界,也就相当于死亡。

我在疑惑,它们的意识是否其实是一种物质。

据它们的描述,维亚的苏醒可以导致它们的意识集体地脱离肉体,这是何种机制?

脱离了肉体,它们的意识又将去往何处?

它们觉得这些也不重要,它们更愿意说明,这个种族已经危在旦夕。

这颗所谓的星球,其实就是我的身体。

如此看来,它们其实只是生存在我身上而已。

我不认为它们是寄生虫,毕竟它们没夺取我什么有用的部分,我只是疑惑,为什么它们一次又一次迫切地想在此停留。

我等待了很久,可我看不出它们的企图。它们似乎对栖息地很重视,又不肯去往别的地方。它们好像早就意识到了终有一天它们会无家可归,又好像觉得没有事到临头,什么都不需要准备。

我停下了船。

一是因为时候尚早,南行角所谓的灯塔到晚上才会出现。二是因为我开始怀疑我在做什么。我了解到的东西太少,实在太少。

我没有再收到来自它们的任何信息。我所拥有的只有沙滩上那个图标的照片,我看着它,希望能找回先前那种感觉,我需要说服自己去相信或不去相信。

但我很快会发现,那种感觉永远的消失了。

我听到了远方的哀嚎,来自我未曾经历的时间,来自我将要经历的时间。

我听到了不久后苏醒时一瞬的激动。以及再不久后的适应。

我不再去听,现在已然没什么好听的了。

我挣扎着去绘制一个奇怪的画面。我不知道它由什么构成,不知道哪部分有什么意义,不知道我究竟在为了什么去绘画。

我尽力想象我在做有价值的事,可我越来越难以说服我自己。

我看着太阳越来越远,消失在地平线。金色的余辉变成橙红、暗红甚至紫色。

最终,黑得看不见我的手。

南行角那时隐时现的灯塔在一个安静的晚上永远的消失了。

没什么目击者,本来那里就空荡荡的,船只轻易不敢在此经过,否则船员们会不受控地相互给予死亡。

也许会有个人看见,灯塔碎成了砖块,被一根通天的光柱送去了遥远的星空。也许会有个人看见,灯塔被漩涡吞没,而漩涡则出现在了宇宙的另一端。也许会有个人看见,灯塔好像老旧电视屏幕上的雪花故障,突然一闪消失了。

只是我们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如果你常看比例尺小的地图,你会注意到经纬度这种东西。以南行角为中心方圆五六度的范围里,下起了瓢泼大雨。

不会有什么普通人关心茫茫大海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什么人过分的联想一场并不夸张的暴雨有什么意义。

一颗遥远的星球的故事,即将就此结束。 

第十章 阳光明媚的下午

菲尼克斯·沃尔斯在那个学期只问过一次问题,还是课下去老师办公室问的。没人知道他问了什么问题,也没人在乎。事实上不久后菲尼克斯也忘了自己到底问了什么。

罗斯·瓦克斯的过去没人有兴趣调查,因为人们很容易得出一个罗斯坚决反对的结论:他的话就是放屁。群山突然移动包围小镇?小镇同时出产小麦和水稻?湖水不断侵吞小镇却在小镇消失后彻底安分?

所以很显然,罗斯不希望人们知道他的过去,这也正常,只是他选了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方式。大伙都了然了,也就懒得问了。

残留的意识,听上去是个难以理解的概念。但对于碑文这种奇妙的东西,易于理解的概念对它是不成立的。

仅仅是记住碑文,就需要献祭和牺牲。仅仅是运用碑文的微弱力量,就能随意穿越空间。

同时有趣的是,碑文设计精心的同时又随意。可能一个笔画的改动,就能让一个功能翻转,也可能改了半篇碑文还无法彻底改变一项能力。不过碑文在沉睡山彻底消失了,也没什么好深入研究的了。

除非……再有些闲得无聊的存在愿意扔点碑文下来。

维亚在星际通讯被接收且被回应的情况下依然苏醒了。菲尼克斯惊讶得看着这个陌生的星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之后他会知道这颗星球名叫维亚,是数不尽的光年范围里唯一活着的生命。

阿宾·茨德正看着刚刚收到的报纸,报纸上有一张照片,他觉得那人貌似有些眼熟。

那人的眼睛好像很怪异,哪怕他只是看着这张不算太清晰的照片,他也觉得那双眼睛不正常。

不像他的眼睛?

不像他的眼睛。

他不知怎得开始发挥他的想象,他觉得那眼神充斥着无比的渴望,它想看。

他想看。

当时茨德不知道,多年后,他将坐在一个长椅上静静感受时间的流逝,并错过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尾声  

当我掌握了一切时,我反而想要失去。

尽头,与有趣和意义完全隔断了。没有发展的处境是让人痛苦的,没有惊喜,没有愿望,所有的消失和存在全是既定的。

这是何等的痛苦,我越接近一切时,越感受到那种无力,它们远远胜过所谓获得的喜悦。而在我得到它们时,我亦同时感知到了我会因这全知的痛苦放弃它,我将徘徊不前。我被卡在欲望和欲望的交错处,它们将我撕裂,从每一个微小的单元。

那短暂的拥有一切的瞬间,是我绝对不能触碰的内容。

可是我又如何存在呢?渴望获得的欲望源源不断地向我袭来。我需要未知,我需要从这对我几乎没有空白的宇宙里榨出能取悦我的东西。

我怎么会饥渴成这副样子?

我怎么会软弱成这副样子?

为什么是有限的,还有更高一等的存在吗?我听不到看不到摸不到舔不到。

为什么......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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